第七章 女人之间的战争,必须由她们自己解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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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看到邱卓平走下车的那一瞬间,她知道,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将他从心里剔除。
钟家亮的光辉仿佛比头顶的吊灯更加明亮,熠颖被这样的光辉照耀,觉得浑身不自在。
熠颖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走,虽然她住的楼层不高,但瘸了一只脚的她只感觉自己在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爬楼梯。
出租车停在陈熠颖公寓楼下,外墙斑驳的旧公寓就像是龟裂的土地,也没有电梯。熠颖一瘸一拐地从出租车内走出来,而邱卓平付了钱急忙追过去扶她。
“刘佳冉,你喝多了。”邱卓平见形势不对,急忙将刘佳冉拉开,和陈熠颖保持一定的距离。
他浑身是汗,白色的衬衫贴着肌肤,显得有些性感。医院内来回走动的年轻护士和女病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。
他回国了?可偏偏……没有给她打电话。
如果不是好奇心作祟,熠颖也不会被刘佳冉骗进杂物房,并被锁在里面。
“有事也不急于一时。”
“你要不要命了啊!”
“不用!”熠颖甩开他的手,努力用单脚保持平衡。
最后,陈熠颖将她踹开,爬起身,拿起旁边一大瓶冷水,迎面泼在了她身上。
她把头埋在草坪上,泪如雨下。眼线被不停流淌的泪水冲洗,融化在眼睑上。
钟家亮最先到达她的位置,她抬起手,让钟家亮去感受。钟家亮握了握她的手,微笑着。就在所有人以为钟家亮会将陈熠颖牵出来的时候。钟家亮一下子松开了她的手,走到了刘佳冉面前。
小时候,熠颖不能理解那些拄着拐杖身体残疾的人为什么走路那么慢。而现在,她终于理解身有残疾的不便。当她爬上二楼时,她看到了邱卓平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长长的街道尽头。而当她花了十几分钟爬到四楼的时候,那消失的出租车又开了回来,缓缓停在了楼下。
“爱情有时候就像这杯中的红酒,需要经历时间的陈酿。有些红酒是苦涩的,有些是香醇的。”
钟家亮走到厅堂最前面,慷慨激昂地说了一些庆祝楼盘提前售完的话语。
或许,她是在意他的,在她心里,他永远是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孩,既恬静,又冷漠……
邱卓平从人群中找到她的时候,她正鼓着腮帮子吞咽小蛋糕,因为咽得太急被噎到,急忙四处找饮品。
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,她安然地睡着,长发自然落在枕头上,额头上的大包肿得跟乒乓球似的。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的大门,朝小车停放的位置走去。
你总是阴晴不定,时好时坏,时冷时热,这样的你,我该如何抵御?熠颖望着邱卓平,内心十分矛盾。她急忙自己抽了一张纸巾,往后退了一步,兀自擦拭起唇角的奶油。
“这个送给你。”小车停在公寓门口时,钟家亮掏出了一个紫色包装的礼盒,上面缀着精致的丝带蝴蝶结。
两年前可以不了了之的感情,为什么要在两年后不明不白?
站在一旁的熠颖尴尬地挪到人群后面,她想要解开裙摆上的结,可打的都是死结,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。
一杯水出现在熠颖的面前,她顺着端来那杯水的手往上看,邱卓平露出好看浅笑的脸近在眼前。
熠颖很久以前就有写日记的习惯,在大学的时光里,她的日记本里记载了很多关于他的内容。在他莫名失踪之后,她便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,她不愿再让这个左右她情绪的人进入她的人生。可或许,从头到尾她都没法彻底将他剔除。因为在很早以前,他便走进了她的心里,占据了最重要的那个位置。
就这样,刚走出大门口的熠颖又被钟家亮不由分说地拉着走进了厅堂。厅堂内的人看见钟家亮出现,都纷纷围上来。
再靠近一分时,苦涩的唇被滋润,久违的湿润游离在唇间。
在陈熠颖留院观察的这一个星期里,公司计划在月底前出售完的楼盘全都卖出去了,公司的员工提前解放。为了庆祝大家的战绩,钟家亮决定邀请公司所有员工去自己家举办庆祝晚会。
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自从他去加拿大进修开始,他们之间不仅存在距离,还存在时差。
刘佳冉震惊地看着钟家亮,迟疑地将手递给他,并握了握他的手给他暗示,示意自己不是陈熠颖。钟家亮却一把抓住她的手,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。
熠颖看着惠美一脸的八卦表情,突然觉得惠美才是自己人生中最应该剔除掉的人!
邱卓平看着她的模样,感到好笑。陈熠颖在他心里是一个足够独立的女生,她不会因为感情问题想不开,不会寻死觅活,就算没有他,她也能很快适应过来。这也是他在面临选择的时候,没有选择她的原因。
她的眼神中依旧带着深深的敌意和鄙夷,但学财务管理出身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,公司紧急关头,私人恩怨不能大于公司利益。
对于刘佳冉来说,陈熠颖的确破坏了她的理想和美梦。所以此刻,熠颖蹲坐在杂物房里,放弃了救助,以免引起更大的骚动。
那一巴掌,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;那一巴掌,仿佛粉碎了邱卓平所有的尊严和骄傲。
钟家亮看着邱卓平渐渐远去的背影哀叹了一声,身后紧紧将他抱住的刘佳冉一身酒味,似乎已经醉得分不清谁是谁。
“你不让我说?”刘佳冉苦笑,泪水顿时溢出眼眶。这是她苦心经营的爱情,这是她付出时间和金钱得到的回报。她知道他不爱她,可她不在乎,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行了。为什么就连这一点念想,他都要破坏掉,为什么自己的感情那么卑微?
柔和的音乐和灯光笼罩着厅堂,邱卓平揽住熠颖的腰,跳起了华尔兹。
徐杍殊刚出国的头几个月还会和惠美聊一些国外的话题——国外的建筑、国外的风景和人文。惠美时常为了等待他的回复而熬夜到凌晨三四点。可后来,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少,最后只剩下朋友圈的点赞。最后的最后,他们都变得不爱发朋友圈,连点赞也省去了。
那样的笑容在钟家亮的眼里就像是将军手中的长戟,充满了敌意,但他还是很有风度地直起背,回道:“好啊。”
邱卓平看到她硬闯红灯,加快了追赶她的步伐。
“我是。你是……”
就算我来接你了,我们之间又还剩下什么话题可以聊呢?不如像现在这样,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你。虽然不圆满,但那也是我认为的幸福。
“我下午有事,请一下假。”惠美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,她带上斜挎包离开了工作室。
邱卓平不由得回想起大学时期的事情:陈熠颖是第一个敢冲他吼,敢和他决裂的女生,也是第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生。
“我送你上去。”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,她会沦陷在这样的温柔陷阱里,越陷越深,她不能继续被这样扑朔迷离的感情蒙蔽双眼。
陈熠颖乘坐出租车来到了钟家亮给的地址,这是一栋三层的大型豪宅,一条小径通向正门,约莫三十米长。
因为钟家亮和邱卓平都没有出手阻止,厅堂内的其他人也不敢随便插手。他们看着两个女人一起摔在了地上,掀翻了几张摆着甜品和饮料的桌子。她们相互撕扯对方的头发,华丽的裙摆也被狠狠撕成好几块,凌乱不堪。
最后,邱卓平拦了一辆出租车,两人在车上一言不发,安静得就像陌生人。
“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点事……”
“这是什么?”
“喂,是陈熠颖吗?”
“上次的事谢谢你,要不是你,我可能就丢了工作了。”
熠颖摸摸头上的大包想了一会儿,大概是走路的时候太匆忙,没有看到地上掉了一个订书机,正好一脚踩下去就往地上栽了。
次日晚上。
自打扭伤脚之后,熠颖就一直在家里养着,虽然去医院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,但她要求医生开具了一个粉碎性骨折的证明。既然邱卓平给她半个月的假期,那她就好好享受享受休闲生活。
“我送你回家再消失可以吗?”邱卓平的态度软下来,他保持着一贯的冷静,内心却又不知所措。他用尽全力将她扶起来,紧紧地搂在怀里:“让我送你回家,我以后不会再介入你的生活,我会消失,好吗?”
“上次的事?”陈熠颖并不明白和自己搭讪的女同事在说什么,便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。熠颖微微低头,这才看清前来和自己搭话的女同事是上次移开自己椅子的那个。她换了米黄色的抹胸裙,把直发弄卷了,让熠颖有些认不出来。
在一些旧物里,她看到了以前的日记本。她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,她的日记本里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,字里行间都是她过去的记忆。
“开始的开始,我们都是孩子。最后的最后,渴望变成天使。歌谣的歌谣,唱着童话的影子。孩子的孩子,该要飞往哪去……”
而她用力地推开他,再次摔在了地上,脚踝处的疼痛更加撕心裂肺。
“我要你现在消失,现在就消失!不要再出现,我不想看到你,我不想!”熠颖挣扎着,最后却靠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。
“这样最好。对了,我有东西给你看,是关于两年前邱卓平突然失踪的事情的。”刘佳冉放下酒杯,朝着背离人群的方向走去。
公司大楼响起了一声巨响,地板的冰凉触感反而让熠颖觉得脑袋在无止境地发热,她的意识短暂地飘离了身体。她努力将自己的意识拉回来,只觉得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。
她从没想过刘佳冉会将这些数据整理好给她。看着怀里的资料,她对刘佳冉不再有成见。心怀感激的她正要迈开步伐跟上刘佳冉,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——
陈熠颖也开始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和快节奏的生活,她时常看到邱卓平的办公室彻夜亮着灯,时常感受到从百叶窗内投来的视线,可循着视线望去时,却恍惚如同幻觉。
因为陈熠颖不会做饭,是一个饮食不能自理的人,所以每天只能到楼下去买一份快餐,然后折回公寓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剧。闲得无聊的时候,她会打扫房间,整理一些旧物。
手机铃声是《北京东路的日子》。这首歌让熠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。她看着显示屏上陌生的号码,不知道是骚扰电话还是客户电话。
“我是徐杍殊,现在准备坐飞机回国。邱卓平让我打电话联系你,让你两个小时后到机场接我,带我去找房子先住下来。”
陈熠颖有些紧张地坐在椅子上,刘佳冉就在她身旁坐着,这让她更加感到紧张,可这紧张既因为期待又因为担忧。她期待邱卓平能牵自己走,也害怕刘佳冉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大发雷霆。
刘佳冉并没有跟随邱卓平的脚步而去,她端起一杯红酒,以优雅妩媚的姿态摇晃着杯中的液体。
一直以来她都把钟家亮当成男闺密,尽管他多次表白,她却依旧忽略这个事实。
刘佳冉也没好到哪里去,她的手臂被熠颖咬了一口,原本就细皮嫩肉的她立马见红了。她的卷发被扯断了许多,脖子也被抓了几道红色的血痕。她像愤怒的狮子,不依不饶地扑向认定的猎物。
杂物房墙壁上有一扇窗,窗子的大小刚好可以容一个人钻过。熠颖打起了那扇窗的主意。她使劲地推开那扇窗,观望了一下外面的环境。外面是走道,可以绕厅堂一圈,走到正门口。也许……她可以偷偷绕出去离开这里。
“还是你贴心。”向来对礼物不拒绝的陈熠颖爽快地接过了礼盒,毫不客气地当着钟家亮的面拆开了包装。
病房的装修好得跟五星级酒店一样,想必这样的病房住一晚得不少钱。
“我求你不要继续跟着我,我只想一个人静静,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!如果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,什么都把我排除在外,那么两年前和两年后,我都不需要你在,我不需要!”不知为何,她的泪水就这样坠落,毫无预兆。
陈熠颖原本想在路边拦出租车离开,而来来往往的出租车都坐满了人。她转身看着身后的邱卓平渐渐走近,她不想自己用如此狼狈的模样去面对他。她提起裙摆想要冲过马路,到达寂静的彼端。
“卓平哥,你怎么在这里?”在二楼看了许久的刘佳冉终于忍不住走下来。
在出院的那天,邱卓平没有来,前来接她的是钟家亮。他换上了休闲T恤,似乎刚从家里过来。他帮她办理了出院手续,并捧着一束花送给她。
而刘佳冉看了邱卓平一眼,冷笑道:“卓平哥,你知道吗,我从小就喜欢你,只要是你要求的事情,我都不会拒绝,我都会竭尽所能帮助你。可是你呢?你那么高高在上,你只会无视我的付出,无视我的努力。这两年,如果不是我,如果没有我帮你,你和……”
惠美看着他们走出机场,坐上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。
来回穿梭的车辆不停地按着喇叭,而熠颖不顾死活地往马路对面跑。
她不想他走,也不想他消失,可她真的累了,对于这段既不能继续又不能回头的爱情,她感觉不知所措。
“没看到有车啊!”
她翻着日记本那泛黄的纸,明明只有两年的光景,却让回忆变得皱巴巴的。
昏暗中,没人留意她悲伤的情绪。她穿过马路踏上草坪时,右脚的鞋跟突然断了。重心失衡的她,右脚随着断裂的鞋跟一崴。她整个脚踝直接触地,疼痛从脚踝处传遍周身,疼得她几乎没有力气站起身。
身高只到邱卓平胸膛的女医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,随即合上病历本,说:“轻微脑震荡,除了头上磕出一个大包之外,没有瘀血和内伤,但最好是留院观察一周,看看有没有出现其他症状。”
“回去试试,不合身我给你拿去换。”
“我从五岁开始就一直在卓平哥身边,我们有二十年的感情,我的理想就是能嫁给卓平哥这样优秀的男人。任何人在感情面前都会变得自私,我不否认我是自私的人,我只希望卓平哥只属于我一个人。”刘佳冉抿了一口红酒,比那红酒颜色更浓的唇微微上扬,“对于我来说,你就是我感情道路上的障碍,是绊脚石,是荆棘。所以我针对你,厌恶你。”
毕业之后,陈熠颖总觉得自己是在公司最忙的时候入职了。为了赶在月底将公司全部旧区的楼盘清出去,公司所有人的生物钟都被打乱了。他们时常开会直到凌晨。熠颖写的策划方案虽经常不被采用,但采用的那些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。
那是邱卓平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软弱的语气说话,他总以为她是坚强的,可以自己过得很好,可其实她的脆弱是他想象不到的。她花了两年的时间去消化悲伤,而他,却总以为她过得很开心。
在这片白茫茫中,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闯入,那个身影的主人逐渐清晰。在清晰地看到那张担忧的脸庞时,她觉得自己坠入了梦境。
“收敛一下你的大小姐脾气。”
高级餐桌上摆着的甜品都是她没见过的,既可爱又好看。她左右开弓,忘我地吃了起来。
邱卓平想要上前阻止,钟家亮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,并冲他摇头:“女人之间的战争,必须由她们自己去解决。”
“哦,我是打算回来办画展的,做了很多筹划,地点都定下来了,到时候有空得来捧捧场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
徐杍殊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有磁性,原本和徐杍殊接触便不多的陈熠颖并没能很快辨认出来。
“医生,她怎么样?前额都肿了,严不严重?”医院病房的走廊外,邱卓平微微弯腰,询问正在填写病历的女医生。
邱卓平和钟家亮原本是一起追出去的,但是被泼了一身水的刘佳冉冲上前死死拽住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手。
旧区楼盘模型上的小红旗一支支减少,没有红旗的楼层都是成功销售出去的。熠颖刚来这家公司的时候,许多同事都在为了抢客户而吵架冷战。而现在,客户多得让人忙不过来,在这样的忙碌之中,大家似乎都学会了相互帮助——为了共同利益。
她顺着邱卓平提醒的声音望去,然而,已经避免不了她正面亲上地板砖。
“邱总经理,我自己擦就好了。”
小径左边是游泳池和娱乐设施,右边是绿化带,环境好极了。
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好,那我先回去了,再见。”熠颖随意地将礼服裙折起来,放回盒子里,挥手跟钟家亮作别。
在邱卓平离开之后,惠美絮絮叨叨地问了熠颖很久关于摔倒的具体事项。办公室又没有香蕉皮,她是怎么平地摔出这么大一个包的?
住院的这一个星期里,邱卓平偶尔会来看看她,带点水果和零食给她。来的次数比较多的是邱父,他经常来嘘寒问暖,好像她会在医院长住般。
“给你额外半个月的假期,明天让惠美带你去医院照一下X光,看看有没有骨折。”邱卓平交代完之后离开了公寓,并随手带上了门。
进屋后,邱卓平找到医药箱,用药酒给陈熠颖受伤的脚踝揉了十分钟,然后用纱布简单地包扎起来。
刘佳冉没能继续说下去,因为邱卓平在众目睽睽下扇了她一巴掌。
徐杍殊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了。他穿着深色的牛仔裤和防风衣,防风衣内是图案简单的圆领T恤。他戴着瑞士机械手表,不时去看上面的时间。
熠颖踏着低跟尖头鞋,沿着缀满彩灯的小径,走向敞开的欧式实木门。
他并没有回答熠颖的问题,而是浅笑着。他带着她旋转了一圈,优雅地跳着华尔兹。
邱卓平走到陈熠颖面前,他只是轻轻触碰到她的手,便紧紧地握住。他抓住她的手腕,将她从位子上拉走。在他走了几步扯开眼睛上的布条时,全场响起了掌声。只有刘佳冉气愤地跺着脚,并狠狠地踩了钟家亮一脚,说他没用。
钟家亮看着她拆包装的模样,心里觉得有些好笑。她的直率是他最喜欢的,不加掩饰,敢作敢为。
“每一年都是这样邀请舞伴,太无趣了,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吧。”邱卓平伸手将钟家亮的手按了下来,唇角扬起一抹浅笑。
正在工作室画人物设计原稿的惠美停住了笔,笔尖的墨水在纸上的同一个点晕染开。
“惠美,你来啦。”陈熠颖先看到惠美,她轻轻推开邱卓平凑到她嘴边的勺子。
“总不能一直蹲到晚会结束吧?”熠颖环顾着四周,自言自语。
钟家亮说的话,她一句也没听进去。当厅堂的音乐响起时,一只手停在了她面前。伸出手的是钟家亮,他微微弯腰,想要邀请她跳第一支舞。
“刘佳冉,你干吗?开门!”就在陈熠颖走进杂物房找刘佳冉所说的资料时,一声房门闭合的声音响起,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。熠颖急忙跑到门边使劲拉门,但被紧紧锁着的杂物房门纹丝不动。
而探病的人都走了之后,她会到院子里散步,和那些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人家聊天。她甚至觉得要是能多住几天就好了,这样她就可以多享受几天邱卓平的特殊待遇,可以每天下午都看到温柔的他,享受他一口一口喂自己吃饭的温情,尽管她受伤的不是手。她多么希望这样的好景可以永远不要结束,可一想到他说“我们回不去了”,她便黯然神伤。他们明明深爱彼此,为什么回不去了呢?
“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,仅此而已。”邱卓平知道自己不应该打她,可他不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欺负,他不能让她继续伤害陈熠颖。他微微启唇,想要道歉,而刘佳冉已经推开他,跑到了陈熠颖面前,和她打了起来。
惠美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。她原本煮了粥给熠颖吃,可当她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,却觉得自己的爱心是多余的。
男士们蒙着眼睛组成了一个圆,他们先顺时针走了一圈,再逆时针走三圈,直到所有的位置都分辨不清的时候,他们停了下来。
“好,我两个小时后去机场等你。”熠颖忙不迭地点头,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。
惠美看着熠颖狼狈的模样,并没有说安慰的话,而是用她们惯用的交流方式说了句:“你是去参加万圣节了吗?”
熠颖觉得,若是自己和刘佳冉没有冲突,或许也会觉得刘佳冉这样的女孩很厉害,既拥有女性的娇媚,又拥有女领导和女强人的气势。如果刘佳冉说话没那么刻薄,或者她们能成为工作上的朋友,友好相处。
她曾经多次想要烧毁这些回忆,可每次看着打火机的火焰燃烧时,她又舍不得地放下了打火机。
钟家亮看着熠颖离去的背影,不由得想起那年的红五月,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,一身黑裙,在众多人群中跳着恰恰。那样的她,与众不同,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黑马,就像是花丛中的黑玫瑰,让人过目不忘。
惠美释然地笑了笑,也尾随着离开了人来人往的机场……
人生,有时候就是这么尴尬,我们无法避免。
在失去意识的片刻,她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白色的空间,在这个空间里,那个有着恬静容颜的男生不停地呼唤着她。奇怪的是她只能看见他双唇一张一合的样子,却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。她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白色空间里渐渐迷离起来,她甚至害怕自己会沉入这个无底洞,再也触碰不到那个男生。
陈熠颖像度假般在医院度过了愉快的一周。没有工作的压力,她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许多。
温馨的灯光笼罩着一楼厅堂,甜品区和娱乐区并没有明显的界限。已经到达厅堂的同事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。
“你以前为什么喜欢我?”熠颖随着邱卓平前进、后退,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对话,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荡然无存。
“既然你来了,我就先走了。”邱卓平将快餐盒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,起身看了熠颖一眼,便离开了病房。
“哦,没关系,我不记仇的。”熠颖礼貌地笑了笑,迫不及待地走向了点心区。
邱卓平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,将她唇角的奶油拭擦干净:“以前吃东西也是,总能糊一脸。”
“在晚会结束之前,你就乖乖待在里面吧。”
冰冷的触感让刘佳冉打了个寒战,陈熠颖趁机朝门外跑去,逃离这让她狼狈不堪的晚会。
“谢谢你。”熠颖礼貌地笑了笑,抬起手,将垂在脸侧的长发勾到耳后,清纯的浅笑在和煦的光芒中熠熠生辉。
在梦境里,邱卓平抱着她,他们穿过人群,在不断倒退的光影中奔跑。她的眼眸似乎没有了焦距,只有那熟悉的脸庞挥之不去。
“我可以自己吃。”病床边,邱卓平正在给陈熠颖一口一口喂饭,好像她是摔断了手脚般。
陈熠颖看着那驰骋而去的出租车,自嘲地冷笑。他永远都放不下自己的尊严,永远不会为她做出改变。既然如此,她又何必对他心存期待呢?
“看来我的粥只能留着自己吃了。”惠美抿着嘴笑,提着保温餐具走进病房。
“那就留院观察一周。能不能安排一个好一点、安静一点的病房?”邱卓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,他不由自主地朝病房里看了一眼。
“嗯。”熠颖的目光越过她,落在了她身后的点心和饮品上。
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熠颖还是跟随而去。
那是她很久都没有见过的表情,她愣在了原地,有些发呆。
那是陈熠颖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天,她的长裙被撕开好几道口子,露出打底的牛仔短裤,她颈间的珍珠项链也被扯断了,珍珠散落一地,灯光映着她的狼狈。
“我跟邱卓平早就不可能了,我来公司之前也不知道会遇到你们,我只想毕业之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过着稳定的生活。其实你没有必要针对我,因为我不会跟你抢邱卓平,我对他早已心如死灰。”陈熠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暗淡,却又忍不住瞟向人群中,想要寻找那抹让她如此黯然神伤的身影。
邱卓平看了刘佳冉一眼,转身走入人群中,再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望过来。
惠美委婉拒绝了和熠颖一起去机场接徐杍殊的请求,她知道,她只是徐杍殊身影下遮盖的暗影,只能在阴暗的角落注视着他的光芒。
刘佳冉看着被灯光笼罩的邱卓平和陈熠颖,恨得牙痒痒。她从来都是骄傲的公主,而陈熠颖却以女王的姿态夺走了她所有的骄傲和光芒。她没有和钟家亮跳舞,而是转身走到饮品区不停地喝酒。她希望自己能醉,能不再被这样的感情折磨,酒精却让她的愤怒逐渐燃烧,最终一发不可收拾。
“喂,你好。”熠颖礼貌地说道,而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飞机即将起飞的广播声。
“滚!”
“熠颖,小心脚下!”
门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,熠颖放弃了呼喊求助,蹲坐在小小的角落里发呆。
“你的手背上有一块疤痕,你说过,是你小时候被烫伤的,我一直记得。”邱卓平握着熠颖的手,他看着她手背上那道疤,清冷的笑容中透出一丝温暖。
站在门口的惠美看着他们窃笑,按惠美的话来说,他们是不作不死的一对,无比般配。
当她到达机场的时候,熠颖正站在乘客出来的位置迎接徐杍殊。拿着机票和护照走出来的徐杍殊冲着熠颖招手,脸上温暖的笑容依旧很好看。
路灯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,然后分开。熠颖挥手,狠狠甩了邱卓平一巴掌。
邱卓平的手停顿在半空,随后他缓缓收回,神色落寞: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只能用工作来维持彼此的关系?
熠颖打开刘佳冉扔过来的文件夹,里面是一些楼盘销售的汇总数据,数据右下角空白处写了几个字:营销策划参考数据。
邱卓平三两步迈上了四楼,二话不说将她横抱起来,健步走上五楼。他用脚踢了踢公寓的门,出来开门的惠美震惊了几秒,随后急忙打开门让他们进去。
“熠颖,你来啦?”端着饮料、吃着甜品的女同事上前和熠颖搭讪。和其他女同事一样,她也化着淡淡的妆,只是唇上的口红已经随着饮料咽下了肚子。
熠颖和所有女生一起伸出了手。第一个摸熠颖手的是公司一个稍矮一点的男同事,他摸了摸她的手背,微微摇头,转向了另一位女士。熠颖看着椅子上的女生一个个被牵走,邱卓平和钟家亮依旧没有走到她面前。最后,整个厅堂只剩下她和刘佳冉。
为了爬窗出去,熠颖将黑色礼服裙的裙摆撸起来,打了几个结。运动细胞向来很好的她很快便从杂物房内爬窗出来。她像做贼似的提着裙摆绕过大厅,就在她走出小径mhetushu.comcom准备从正大门离开时——
“这是康乃馨,不是玫瑰,不用犹豫。”钟家亮拉起陈熠颖的手,让她拿着那束康乃馨花束。
“惠美最近怎样?她怎么没来?”途中,徐杍殊问道。
挂断电话之后,她拨通了惠美的电话,并告知徐杍殊回国的事情。
“惠美在做平面设计和游戏人物设计,最近工作室接的单比较多,忙得不可开交,所以没时间来。对了,你现在回国是打算定居还是……”
简单的一个字让邱卓平浑身一颤,他停顿了片刻,转身乘坐出租车离开了。
“紧急会议。”一个文件夹毫无预兆地落在了陈熠颖的怀里,还在发呆的她一怔,急忙接住险些掉落在地的文件夹。而扔给她文件夹的人,正是盘起卷发从她身边走过的刘佳冉。
“吃那么多蛋糕,不腻吗?”
巴掌响亮的声音让音乐骤停,所有人都看着走路踉跄的刘佳冉。她双颊发红,眼中泛泪。她指着捂着脸做不出反应的陈熠颖,大声吼道:“你为什么要跟我抢卓平哥?你到底哪里比得上我!你比我有钱吗?比我好看吗?”
“邱卓平,为了你的尊严,为了她,你打我?在你心里,我到底是什么,我就这么比不上陈熠颖吗?”
邱卓平的游戏很简单,他们用椅子在厅堂中央摆成一个圆,女生坐在椅子上组成圆心,而男生蒙住眼睛组成外圈的圆,男生通过触摸女生的手来辨别是不是自己想要邀请的舞伴,认为是,那么就将女生牵出来,拆开蒙住眼睛的布条。对于结果,不管是不是自己心仪的对象,都不可以以任何理由发脾气或做出不绅士的举动。
平时只会摆弄自己指甲的刘佳冉也盘起了长长的卷发,认真地和销售部的人员商讨重要事项。
她在一页纸上看到了自己曾经写下的菜谱,那是邱卓平最喜欢的食物,她一一记录下来,可她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做,邱卓平就离开她的世界了。
惠美就在不远处偷偷地注视着他们,熠颖上前帮他拖一个行李箱,两人齐齐朝机场出口走去,有说有笑。
“我不需要你管我,你走好不好?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,不要再扰乱我原本平静的一切。我不想再难过,不想再像两年前忽然再也找不到你时一样颓败,我不想再流眼泪了,也不想假装坚强和无所谓了。”如果哭泣代表软弱,那么这一刻的熠颖是软弱的。
“卓平哥,你不要离开我!卓平哥,都是我不好,我认错行吗?求你不要再为了她不理我,呜呜……”刘佳冉紧紧地抱住那个身影,泣不成声。
“我已经到了,你走,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。”还在生气的陈熠颖继续往公寓的楼梯口走去。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接受眼前这个男人任何一点好,仿佛一切的好,都会灼伤她。
刘佳冉死死掐着陈熠颖的脖子,而陈熠颖狠狠拽着她长长的卷发往后拉扯。两人在用最原始的方法搏斗着,没有人帮忙,也没有人劝阻。
“还挺好看的,很贵吧?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。谢啦!”熠颖比画了一下那黑色的礼服裙,应该刚好合身。
她长长的卷发绾在右侧,自然地垂下。她上前,亲昵地挽着邱卓平的手臂,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熠颖。
记忆里,她的父母因为工作而分居两地,她也习惯跟着爸爸或者妈妈生活。因为小时候喜欢看武侠剧,她把自己定义为行侠仗义的女侠,自立自强,来去如风。后来因为她读书的缘故,他们一家三地分居。她想在这个远离父母的城市立足,奋斗出自己的小天地。再后来,她遇上了邱卓平。
钟家亮喜欢她的原因也很简单,因为待在她身边觉得很轻松,那种轻松和外界压力形成鲜明对比。毕竟,好看的女生很多,有趣的女生却很少。
“你有病啊!”
降下车窗的车主探出头对着狼狈不堪的陈熠颖吼道。
“明晚举行晚会,你是最晚知道的一个,所以肯定没时间去选购礼服裙,我便顺便给你买了一条,你看看喜不喜欢。”
对于徐杍殊来说,大学不过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驿站,她是他驿站里遇到的其中一个路人。她会记得浑身都是光芒的他,而他会在不同的驿站遇上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人。他们既不像情侣,又不像朋友,既做不成情侣,也难以成为真正的朋友。
“行,拿这个去缴费,给你申请换一个单独的病房。”女医生刷刷几下开了一张付款单据,递给邱卓平,并指指拐角的缴费窗口。
面对爱情的时候,人都是自私的。刘佳冉并没有错,她和邱卓平青梅竹马,有二十几年的感情,又怎能容忍她的介入呢?或许刘佳冉从来都没有预料到陈熠颖的出现,她也许只想单纯地等到结婚的年龄,和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地走到最后。
“陈熠颖,你把裙子弄那么短是要做什么?”一辆小车缓缓停在了豪宅大门口,说话的人正是将车窗降下来的钟家亮。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刚走到门口的陈熠颖。她将裙摆打了几个结,长裙变成膝盖三寸以上的短裙,看起来更加有味道。
“可我的手没有受伤啊。”
“你受了伤,还是我喂你吧。”
而就在她一脸决绝地转身时,邱卓平一把抱住了她。
“熠颖!”邱卓平穿过马路急忙来到她身边,心疼地将她扶起来。